庸乡

 

 

就算时间过去，回忆被掩埋了，可是再见一次，还是喜欢他。

 

喜欢过的人，再见还是会心动。

 

几乎只在一瞬间，李昊天就认出了眼前的青年就是安迷修。

 

岁月匆匆，蜿蜒了近二十年，久远记忆里不曾忘却的故人竟再次模样鲜活地站在他面前，李昊天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面容清俊一如从前，可他却已被岁月侵蚀，累年风霜深刻眼角，苦涩的情绪慢慢自眼底化开，顺着心脉流转到四肢百骸。

 

“先生，”他听见青年这样说，“我是您的新任助理。”

 

李昊天骤然惊醒，敛眸道：“好的，我知道了。”

 

安迷修礼貌地微鞠一躬，退出了办公室。

 

李昊天垂着眼帘没有去看。

 

出了办公室的安迷修快步走到洗手间，剧烈跳动的心脏沸腾着血液，热意逐渐攀升到耳根，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激动无比。他终于成功了，不是成功进入幸福快递，而是成功成为李昊天先生的助理。

 

安迷修是偶然间在一本经济杂志上看到李昊天的。

 

一眼惊鸿。突然的战栗由血液直入心脏，搏动的频率似乎停了一瞬又剧烈增快，安迷修愣愣地盯着杂志上的人像，仿佛有什么压抑了多年的情感突然喷薄，他浑浑噩噩了许多年，第一次如此明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意。

 

他爱这个男人，不是荷尔蒙作祟，就只是爱而已。

 

于是他果决地辞掉了原本的工作，跑来幸福快递面试助理，带着那么一丝侥幸想要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挣来个两情相悦。

 

一个努力表现，一个有心放纵，职场里头无非就是那些弯弯绕，一时间公司里的员工看安迷修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安迷修反倒还美滋滋地乐在其中。

 

不加约束的流言只会愈演愈烈，很快连分公司的柚子都听到了风言风语，她赶紧买了机票飞到希望市，准备好好和小天谈谈。小天现在独自一人确实寂寞，她也不反对小天找个人陪伴自己，可差二十多岁是不是有点太过了？难免受人诟病。

 

柚子揣着一肚子的话来找小天，然后她看到了安迷修，满腹言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放心，”小天倒了杯茶放到柚子面前，“我有分寸的，不会是他。”

 

柚子看着紧闭的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刚才安迷修进来的画面，“他是……”

 

“安迷修。”

 

“怎么可能？”柚子挣扎着不敢相信，“他当初不是被炎帝……”

 

“我不知道，”小天摇了摇头，“但当时他的基因码并没有被收回，或许是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再次被激活了吧。”

 

小天抬头对上柚子的视线，虚虚一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的。”

 

柚子的到来确实让小天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是有分寸的，他和安迷修最多也只能到这了。

 

他已经年过四十，早已不是街边一家小小快递店的老板，铠甲勇士的英雄事迹如今也不过是孩童的睡前故事，经年累月的思念其实都该结上蛛网了。今天晨起，他才刚刚感叹过自己鬓边新生的白发，又怎么好不管不顾地拖着自己日渐衰老的身躯去耽误人家的时光正好。

 

“小天……”

 

柚子听到小天这样说，酸楚一点一丝地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突然觉得好无力，无力之余又生出些许怨怼来。

 

上天何其薄待小天，才会让他一路孤身走过风霜与烈焰，让失期才至的爱意都隔着隐瞒与谎言，让原该成为他和安迷修故事正式落笔的起始，仓促行将成落幕的序章。小天一步一步和着血水与泥泞艰难前行，生生熬干了所有期待，却又在他几近死寂之时再次予他一份似有若无的星星之火。

 

柚子从小天办公室出来，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脸落寞的安迷修。

 

“我不是……有意偷听到你们讲话的。”

 

安迷修注意到柚子的视线，有些尴尬地想解释他没有在偷听，只是看到先生突然单独和一个女人共处聊天，还很亲昵的样子，便忍不住想来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没想到碰巧就听到了，原来先生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并且已经准备拒绝了。想到这，安迷修复又低落地垂下头。

 

“你爱小天吗？”

 

柚子不理安迷修的解释，直接开门见山道。

 

“爱。”

 

安迷修答地毫不犹豫。

 

“好，”柚子点点头，“我帮你。”

 

“？！！”

 

 

 

 

 

 

突然而然的公司团建，要求全员参加的野地露营，随机但又不那么随机地分配两人帐篷。李昊天坐在一旁，看着跟帐篷斗智斗勇还乐此不疲的安迷修，无奈地在心底摇了摇头。二十年了，柚子的手段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先生，我搭好了！”

 

安迷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李昊天转头看去，青年撑着帐篷，冲着他笑得灿烂，恍惚间就要把他带回那浓墨重彩渲染过的曾经。

 

李昊天沉默地走上前去，不料被安迷修猛地扑进了帐篷。

 

“小安！你干什么！”

 

毫无用处的挣扎在狭窄的空间中显得欲拒还迎，安迷修压制着李昊天的动作，却没有再进一步。

 

“先生，”安迷修叫着他，满是温柔却又小心翼翼，“我喜欢您，我爱您。”

 

李昊天蓦地停下了动作，他压抑着颤抖的手，故作冷漠地想要推开安迷修。

 

“先生，我是真的很爱您。”

 

安迷修抓住李昊天的手，再一次重复道，可怜巴巴的语调像是马上就要被人抛弃的小狗，沮丧又认真。

 

“小安，”李昊天闷声道，“你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可我已经四十多了。等到你四十多岁的时候，我已经要七十了。等你风华正茂的时候，我已经很老了。”

 

“你还未至鼎盛，我却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李昊天闭上眼睛，绝了后路，“你或许想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但我已经没有和你相衬的勇气去赌一个未来了。”

 

时光的浪潮翻涌倾泻，他如今年过四十，早没了逆流回溯的孤勇。

 

“那是您的决定，”安迷修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稳，“但我的决定是，我会继续爱您。”

 

“或许您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安迷修悄悄环紧了李昊天的腰，“但我想说，我从很早之前就爱您了，在您还没有见过我的时候，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一般。”

 

“小天。”

 

熟悉的称谓让李昊天彻底失了神，他太久没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语调叫他了，好像黏糊糊的软糖在舌尖打转，每一个音节都用深情裹上糖衣，让人动弹不得。

 

他们贴得太近了，心跳的频率丝丝缕缕地交错缠绵，悄无声息地缝补起漫长流年。

 

好吧，李昊天投降般地叹了口气，抬手回抱了安迷修。

 

或许，这又不过是一次上天投掷骰子的小小玩笑，但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放任自己沉溺其中。